紅牌

1979. 芝加哥. 大雪.

“As a waiter? No! You have to start with those dirty dishes! Your choice!”

年輕人看著經理那個無所謂的眼神,很快就意識到他真的別無選擇.他點頭了

成堆的餐盤好像洗的越快,堆得也越快似的.每次門打開又一批餐盤送進來的時候,他總忍不住地往門外餐廳大廳的那一頭瞧上一眼.就隔著這個門,門裡門外,兩個世界.他問自己.還欠缺甚麼.

他開始留心聽其他服務生在客人面前的笑臉應對,以及關上門後的抱怨咒罵.聽多了.他心裡難免想”why don’t you try saying…”但他沒多說.只是把這些謹記在心裡,他知道目前的工作就是面對剩菜和盤子,還有無數的高腳杯.他得從這裡站起來.

再一個月後,他幾乎是看著剩菜的汁.就叫得出菜名.聞著高腳杯裡剩下的紅酒漬.就說得準產地年份了.哪道菜配哪種酒.客人會吃喝的一滴不剩.那種餐則總會留下剩菜,他也了然於心.

“Test me!” 他終究是忍不住了,兩個字說的不卑不亢.

“What!”經理在這個年輕人的眼裡看到一股自信.和一個非常特殊的說服力.

”Alright!”經理左手摸了一下肚腩,一屁股坐了下來.”ok, look, I am a vegetarian and a alcoholic plus an spice addict, oh and I happen to have a cold and therefore I am on a diet, now, what do you suggest?”大概沾沾自喜於這道題的刁與難,語畢這經理隨即露出得意的笑,”Any solution to my question?”

足足3秒鐘的寧靜.然後…’’Yes, Three choices.

No1 mushroom masala with Cold Duck, lowest calories   

No 2. Matar paneer with Blue Nun, lowest price and our curry is something you won’t forget.

No 3. Try our Gourmet Asparagus Sushi with mulled wine(熱紅酒). It’s our house specialty. Best tastes, smooth for a sore throat. And a good night sleep is guaranteed with absolutely no hang-over. You can even pass the blood sugar test tomorrow morning. Trust me.”

經理不自覺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後回神”Wait a minute, No.3 is the best but it will cost me almost double!”

“Exactly!”那股夾帶著特殊的說服力的眼神又來了.

四目對望,然後兩人的嘴角幾乎同時笑開,”Alright! That table is yours now!” 經理指著廁所門旁那張最小的兩人座. 而他,明天起就是個waiter了. (按:在美國服務生負責的餐桌會有指定,菜鳥服務生從一桌.兩桌.多桌.到最後才是窗邊桌)

他有過人的記憶力,記臉孔,記名字.記客人上次稱讚過的菜,這一點,常讓第二次來的客人受寵若驚,漸漸地,竟然開始有客人指定要最靠近廁所得那一桌,不然,他們寧可等!這個現象,別說其他服務生,連經理也開始注意到了.

他有另外有個嗜好,那就是喜歡猜這個客人等一下會點甚麼主菜,然後會點甚麼餐後甜點.尤其是甜點,他幾乎每猜必中.他自己也是後來才意識到,這,不只是個嗜好,是種天份.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了.

“Wait a minute!”一對正要準備點甜點的情侶因他這突來的一句同時抬起了頭. 他再補一句“ Let me guess!”.女的不解,男的好奇.

“You sir, root beer float, no doubt !”

“How the hell….!” 男的一臉不可思議又帶點得意地笑了出來”and for you, beautiful young lady…..”他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女生的眼神已迫不及待.整個背坐直了起來,像是等著拆禮物的表情.站在吧檯後方的經理,手緊緊地掐著肚腩...

“ uh, banana split with toppings on the side”

“How do you…”女聲失聲尖叫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You cheat!”經理緊抓肚腩的手鬆開了,嘴角的肌肉不自主的上揚,"Now, that's my boy!"

年輕人聳一聳肩.轉身就走,留下背後一桌的驚奇和隔壁好幾桌好奇打探的眼神.

甜點上來了.”Excuse me!”是隔壁一桌的客人”Would you mind guessing…” 這次經理得意的笑了出來.

第二天.他業務倍增,開始負責兩桌,一個月後,他有了第三桌.半年後.窗口的那三桌全是他揮灑他那”服務業互動創意藝術”的天地了.半年前他剛開始有第一桌的時候.有個同事還告訴他.窗邊的桌子任何老闆都不會交給”colored waiters”的,因為他們認為那是餐廳的”門面”.現在,他就是那個餐廳的門面,他從暗不見天日的洗碗小弟,一步一步,最後成了餐廳窗口座位的”紅牌”服務生.

他作為一個part-time服務生的的傳奇不只於此.當他宣布學業完成要辭職回國前夕.那家餐廳的老主顧們知道了這個消息,竟然破天荒地串連了彼此不認識的老客戶,包下了整間餐廳,辦了個轟轟烈烈的歡送會.那一夜,他.是那整個餐廳唯一的貴賓.

這樣的魅力哪來的? 親切的笑容?發自內心的服務?個人的風采?我相信都有.但是還有我自己親身體驗到的,那就是他真的就是能夠在第二次看到你的時候,輕鬆地叫出你的名字,講出你小小的習慣,喜好,並且跟你討論你最近發生的事情.

這個年輕人,1981回國. 1988年創立了台北愛樂文教基金會.

每一個被他指導過的學生,除了音樂以外.也都在他身上學到許多的待人處世的道理,太多年輕人在他撐起來的這個大家庭裡,找到了一輩子志同道合的夥伴和好朋友….

杜黑老師. 謝謝您. 生日快樂.

Ps.一次聊天中,機緣巧合,老師聊到這段當年的往事.從洗碗小弟一路爬到紅牌,及至歸國前由客戶主動舉辦的歡送會的部分都是事實,其他有些細節則屬小說創作,還請各位美食專家高抬貴手.